访中国疾控中心控烟办副主任:控烟,缘何禁而不止?

     2013年8月20日，新华网记者独家对话中国疾控中心控烟办公室副主任姜垣，同网友们一起探究控烟缘何禁而不止。图为采访现场。新华网 陈竞超 摄

 

     编者按：在您关注每日的PM2.5数值的时候，您是否知道，室内的PM2.5数值更是让人触目惊心，而室内90%的PM2.5来自于烟草烟雾。我们会为一个意外事件造成的生命离世唏嘘感叹，但是，北京每天会有5个鲜活的生命因为烟草而逝去。一系列事实摆在我们面前，控烟，心脏病发病率直线下降、肺癌发病率下降迅速、儿童哮喘病发病率下降……而我国的控烟形势依然不容乐观。我们不禁要问，控烟，缘何禁而不止？

 

     我国在2005年8月批准、并从2006年正式履行世界卫生组织《烟草控制框架公约》，按要求应于2011年1月9日前实现所有室内工作场所、室内公共场所、公共交通工具100%禁烟，全面禁止烟草广告、促销和赞助等目标。这个时间点已经过去，尽管我国在控烟方面也做了大量工作，但是距离上述目标依然存在很大差距。我国在控烟上究竟做了哪些工作？又面临怎么样的困境？国家层面的控烟立法为何迟迟未出？近日，新华网记者独家对话中国疾病控制中心控烟办副主任姜垣，同网友们一起探究控烟缘何禁而不止。

 

     室内PM2.5九成来自二手烟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网友都很关注PM2.5，但更多的是关注室外，而我们很多时间是在室内活动，据您掌握的数据，室内PM2.5数值是否在安全范围？

 

     姜垣：在室内没有燃料取暖的情况下，室内90%PM2.5是来自于烟草烟雾。我们在全国测过，比如可以吸烟的办公室、餐厅、酒吧等等。7月北京很多时候天气不是很好，但是在北京全面禁烟的大楼里PM2.5浓度是30毫克/立方米，这是符合规定的，不禁烟的办公室都是在150、160，甚至300，浓度达到150毫克/立方米对人体已经有危害了。这充分说明这些办公大楼室内PM2.5超标最主要的来源就是二手烟。北京市的酒吧我们也测过，PM2.5浓度基本是300以上，很难发现全面禁烟的酒吧，这对人体是非常有害的。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最高达到多少？

 

     姜垣：最高我们测到过1000多。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PM2.5浓度达到1000意味着什么？

 

     姜垣：对人体的循环系统、呼吸系统都有很严重的影响。

 

     2013年8月20日，新华网记者独家对话中国疾控中心控烟办公室副主任姜垣，同网友们一起探究控烟缘何禁而不止。图为采访现场。新华网 陈竞超 摄

 

     二手烟吸一两口已造成危害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在二手烟环境下呆多久会造成危害？

 

     姜垣：以前的研究认为二手烟对健康的危害是呈剂量反应关系的，对于是否被二手烟危害的定义用的是暴露在二手烟环境下达到15分钟，也就是抽3支烟的时间。现在已经不使用这个概念了。随着科学研究的进一步发展，世界卫生组织认为，二手烟没有安全暴露水平，只有百分百无烟环境才是安全的，分吸烟区和非吸烟区或者使用通风换气设备都是无效的。也就是说，吸到一两口二手烟对人体也是有危害的。有一个很形象的比喻，你的血管壁很光滑，血液在里面很流畅，就像网球在地板上滚动一样，二手烟可以损害血管内皮，就像网球滚在地毯上一样，很涩、很慢，这样慢慢就会发生心血管疾病。

 

     我觉得我国香港控烟工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。香港禁烟已经31年。2007年，大部分室内工作场所、公共场所全面禁烟，酒吧、会所、夜总会、浴室、按摩院及麻将馆在内的6类娱乐场所设立了两年半的滞后期。到2009年6月1日，这6类场所也开始全面禁烟。在香港要找到一个可以吸烟的地方很难，包括所有的大学、公园、海滩，公园里有吸烟区，但一定是一个很集中的地方。所以通过30多年的努力，香港的吸烟率已经接近10%，控烟非常成功。

 

     烟草导致的经济损失远超税收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有人认为，我们是发展中国家，控烟造成的经济损失会很大。控烟投入太多会不会得不偿失？

 

     姜垣：烟草带来的税收是立竿见影的，但是危害却是长期的。现在有很多研究认为烟草经济已经是负的，也就是烟草导致的经济损失已经远远超过它的税收。

 

     美国加州、爱尔兰是最早开始控烟的国家和地区，这些地方经济都很发达。大概从本世纪开始，控烟工作真正赶上来的是发展中国家，比如巴西用图形方式的健康警示来控烟，方法就是在烟盒上标注吸烟的危害，并且先后用了三轮图形，一种图形用的时间久了，就换一种，以此来巩固控烟效果。中国男性吸烟率在世界上不是最高的，最高的是俄罗斯，俄罗斯今年生效了非常严格的控烟法规，包括所有的公共场所、工作场所全面禁烟，全面禁止烟草促销和赞助。

 

     我国高铁全程禁烟，但是一下火车就很多人在站台上吸烟。而俄罗斯的法规规定，在出站口的15米以外才可以吸烟。俄罗斯的法规中还规定了烟盒上要有9种图形的健康警示。另外，印度也有全国性的禁烟立法，越南控烟也很积极，有些方面我们落后了。

 

     二手烟的危害远比想象严重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有的时候我们会为了一个意外事件而感叹生命的脆弱，其实二手烟这种隐性的杀手造成的危害更大。

 

     姜垣：一个女孩走在街边，掉到热水井里，抢救两天未能挽回生命，大家认为这真是飞来横祸，这个人太无辜了，太可惜了。北京大概每天会有5个人因为二手烟死亡，死者都不知道杀自己的人是谁。国家如果不立法，不严格的执法，二手烟对老百姓健康的危害太大了。

 

     二手烟杀人是在不知不觉之中。加拿大一个餐厅服务员，她十几岁高中毕业以后就在一个餐厅工作。这个人不吸烟，但这个餐厅是不禁烟的，所以她每天工作都要暴露在二手烟中。52岁时她体检发现得了肺癌。后来她到处演说，讲述自己的经历。她说，我不抽烟，我工作在二手烟环境里，我得了肺癌，我正在一天天的死去。两年后，她去世了。她是用生命在唤起老百姓对二手烟危害的认识。现在的北京要找到一个无烟的餐厅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怎么界定是因为二手烟导致死亡的？

 

     姜垣：非常难。香港人口大概有700多万，其中烟民大概有50万。香港大学测算，香港每年有1324个人因为二手烟死亡，香港当地有一个很有名的广告就叫1324。他们认为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是一个拒绝二手烟的理由。

控烟已被世界普遍认同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《烟草控制框架公约》是第一部全球的公共卫生公约，为什么全世界对控烟的态度都这么积极？

 

     姜垣：随着吸烟人数的增加，世界各国逐渐认识到吸烟的危害。烟草危害方面的第一个研究是在1981年，是一个日本人做的，他用保险公司的数据研究妇女得肺癌的情况，观察指标是她丈夫吸烟的情况。他研究发现丈夫吸烟时间越长、吸烟支数越多，妇女得肺癌机率就越高，那时候就开始认识到二手烟有害了。世界卫生组织认为吸烟就像传染病一样，必须在全世界采取通行的措施才能遏制烟草蔓延。《烟草控制框架公约》是第一部全球性的公共卫生公约，也是缔约最广泛的国际公约。各国政府对控烟有着高度的共识，方向也是一致的，并且都是出于保护人民健康的目的。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1998年，世界卫生组织已经将烟草依赖作为一种疾病列入到了《国际疾病分类（10版）》，确定烟草是目前对人类健康的最大威胁。

 

     姜垣：二手烟的危害真的比我们想象得严重。苏格兰比较了全面禁烟法律生效前后3个月到一年的数据，发现心脏病发病率直线下降。美国加州全民禁烟15年，肺癌发病率下降速度是其他州的4倍。今年4月份，一本顶尖儿科杂志发表文章显示，英国全民禁烟3年，儿童哮喘的住院率下降了8.9%，这是非常了不得的数据。

 

     作为政策的制定者和执行者，政府机关事业单位是控烟行动的一个示范区，领导干部理应成为控烟行动的带头人。 然而，记者走访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武汉等地行政机关和事业单位时发现，控烟行动在某些单位及个别人身上“失去作用”，以至于一些办公室“烟雾弥漫”，全面控烟更是举步维艰。

 

     政府机关和事业单位要带头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新华社刊发了一幅漫画《熟视无睹》，这也是很多网友的切身感受，漫画反应了政府机关和事业单位的控烟现状。政府机关和事业单位应该是控烟的示范区，领导干部理应成为控烟行动的带头人，然而，记者走访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武汉等地行政机关和事业单位时发现，控烟行动在某些单位及个人身上“失去作用”，以至于一些办公室“烟雾弥漫”，全面控烟更是举步维艰。

 

     姜垣：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现象。包括中华预防医学会2008年就提出倡议，希望政府能够带头。我记得倡议书里引用了论语中的一句“子帅以正，熟敢不正”。希望我国的党政机关、事业单位能够带头禁烟，这既是保护自己和他人健康，也是给全社会树立起榜样。

 

     实现室内全面无烟的唯一方法是立法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对于控烟禁而不止的现状，您有什么建议？

 

     姜垣：北京市全面禁烟要处理好三个关键环节：健康教育、立法和执法。北京市有500万吸烟者，还有超过1500万是不吸烟的人，这1500万人都有权利对二手烟说“不”，这些人应该遍布在所有的地方，都应该是健康卫士。

 

     但是仅做到这些还远远不够。实现室内全面无烟的唯一方法就是立法。一个好的立法是很重要的，但并不是最难的，最难的是执法。比如香港，吸烟可以罚款1500元港币，而且可以现场执法。劝阻是一方面，真正让违法者心疼、肉疼的处罚也是很重要的。处罚措施里不单单是罚款，比如巴西是用卫生监督这支队伍在执法，处罚对象是场所经营者，比如餐厅老板。去年，巴西因为控烟执法甚至关了两个餐厅。控烟需要教育、劝阻、处罚等措施综合实施。

 

     立法难的阻力在“谁来执法”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国家层面的控烟法律还没有？

 

     姜垣：国家层面没有，一些行业有控烟相关法律法规，比如医疗卫生机构、民航、学校，还有一些地方立法，比如银川、广州、哈尔滨、天津等，青岛的控烟条例今年9月1号生效，兰州的控烟条例刚刚通过，明年1月1号生效。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实现国家层面控烟立法您觉得要到什么时候？

 

     姜垣：我们希望越快越好。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您认为全国控烟立法的阻力在哪儿？

 

     姜垣：控烟办不是全国人大或者国务院法制办。我认为阻力可能是吸烟的人太多了，全国有3亿人，而且即便法律通过以后，执法确实有一定难度，我想立法机关和相关部门担心的可能是这个。

 

     香港有一支99人的控烟执法队伍，他们的执法时间是每周7天，每天24小时。澳门有40万人口，相当于北京的一个小区的人数，澳门的控烟执法队伍有18个人，2个人在办公室，16个人分两组去执法。香港控烟办不是一家在执法，每年还会有一个警察加入到控烟办协助执法。这些都是非常好的经验。我国控烟立法之后，哪支队伍来执法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。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您建议由谁来执法？

 

     姜垣：我觉得应该是多家参与，一家专门执法，比如卫生部门。香港也是8个部门参与控烟执法，比如物业管理部门负责公共电梯里执法。但是以处罚量来看，90%还是发生在控烟办。在北京，我觉得学校控烟应该由教育部门来管，医院控烟应该由卫生部门来管，网吧控烟应该由文化执法大队来管，但是应该有一个综合执法队伍作为“兜底”。

 

     建议修改广告法应对网络售烟影响青少年

 

     新华网记者：网民非常关心网络购烟对青少年的影响，您怎么看？有何建议？

 

     姜垣：我国的烟店里都写着不向未成年人销售香烟，但是5岁的孩子都能买出来。无论是网络卖烟还是实体卖烟，对青少年都没有障碍，只要你有钱就能买。我国的广告法是1994年通过的，《烟草广告管理暂行管理办法》是1995年通过的，那时候并没有互联网。现在一些烟草公司正在使用微电影、微信来进行营销活动，也组织很多线上和线下的活动，对青少年影响更严重。1994年到现在已经20年了，我国广告法应该尽快修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