专访世卫驻华代表：控烟成败取决于政府能否持续落实控烟承诺

5月31日，中国的第37个世界无烟日主题宣传活动定在杭州举行，这座城市因有力的控烟措施，被世卫组织授予2024年“世界无烟日奖”。而一个不容忽视的现状是：与已通过立法和法律实施达成了室内公共场所、室内工作场所、公共交通工具全面禁烟的杭州相比，国内仍有不少城市尚无合格的控烟立法，公众和政府都缺乏应对烟草危害的有力手段。

5月31日，世界卫生组织驻华代表马丁·泰勒向杭州市政府颁发“世界无烟日奖”。

在参加完宣传活动并给杭州颁奖后，世界卫生组织驻华代表马丁·泰勒接受南都记者的采访。在他看来，中国吸烟率持续下降是控烟工作非常好的起点，接下来如果能够推出更有力的控烟政策并落实，“2030控烟目标”还是可以实现的。在采访中，马丁·泰勒多次推荐了室内公共场所全面禁烟、警示图形上烟包、提高烟草税等各国普遍采取的举措。

“你能看到，几乎所有国家都有反对控烟的声音，重点是政府能和公众合作，持续落实控烟政策。”他说。

担任世卫组织驻华代表是马丁第三次来中国任职，多年来，这位公共卫生专家参与了多项中国的传染病防控工作。几次往返中国，他也感受到烟草在中国社会中的变化。“我们到农村地区参加会议，当地人会给我们递烟，现在再去已经没人递烟了。我认为中国人认识到了吸烟的危害，在意识上有所转变。”他在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说。

这次参加世界无烟日活动，主持人也问到了一个相似的问题，在中国这样一个讲究人情的社会中推行控烟，是法律、惩罚更重要，还是知识科普更重要？马丁回答道，这两者缺一不可，很多证据表明法律法规政策在控烟方面是非常重要的，法规能够有效也是因为人们希望有这样的法规。

“烟草的控制，是一个国际性的挑战。我小时候，我的奶奶是个非常重度的烟民，我非常喜欢她，但我也很不喜欢她来家里做客后家里的烟味。”他说，“我们都希望能够保护下一代，保护他们的身心健康，保护未成年人不要发展为吸烟者，并营造一个很好的环境，让吸烟者戒烟。”

5月31日，世界卫生组织驻华代表马丁·泰勒在第37个世界无烟日主题宣传活动上致辞。

南都：你如何评价中国控烟的工作？

马丁·泰勒：非常值得称道的是，最近几年中国的吸烟率持续下降，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起点。中国对烟草消费的监测做得非常好，并发布了相关报告。地方层面一些城市率先建立了室内公共场所全面无烟环境，也起到了表率作用。我们还在杭州、北京等城市看到广大控烟志愿者与卫生部门携手工作。

观察中国控烟的进展，在另外三点上，世卫组织期待中国能取得更好的进步。

第一点，我们期待室内公共场所全面无烟的做法可以拓展到国内所有城市。

第二点，我们期待卷烟包装上可以印有警示图形，这样消费者可以更直观感受到吸烟对健康的危害。

第三点是提高烟草税。从全球的控烟实践来看，有充足证据表明提高烟草税能够有效降低吸烟率，且为政府带来更多财政收入。

全球经验中，这三种方法都是进一步降低吸烟率的重要举措。

南都：两周前，你曾因深圳全面无烟法规实施十周年专门到访深圳，几年时间里世卫组织也多次称赞深圳的控烟措施。从你的观察来看，深圳哪些控烟举措值得推广？

马丁·泰勒：我在深圳参加的活动非常有意义，我们一起庆祝深圳举行全面无烟法规实施十周年、学习深圳的经验。

深圳让我们看到一部良法的重要性。深圳规定室内工作场所、室内公共场所和公共交通工具内禁止吸烟，这是一项无差别的控烟法规，规定得更清晰也更好执行。深圳也有很好的执法机制，严格且有效。深圳还有很好的跨部门合作机制，不同政府部门、机构、行业协会，彼此合作联动，对控烟非常有效。在杭州我们也看到这种合作取得的效果。

另外，刚才提到的志愿者群体在深圳也发挥了重要作用。他们广泛参与社会治理，与公共卫生机构紧密合作，有更好的劝导、教育效果，也更好支持了执法工作。此外，深圳还在探索使用新的技术手段赋能控烟。比如，人们可以用手机APP、互动地图投诉，帮助志愿者和执法人员找到有吸烟问题的地点，并跟踪管理。

最后一点是定期监测并和公众定期沟通，我们能看到几座城市公众对控烟的支持率很高。

南都：国家卫健委近期表示，实现2030年将15岁以上人群的吸烟率降低到20%的目标“压力很大”。你觉得，要实现这个目标还要做什么？

马丁·泰勒：20%是一个非常重要目标，我们必须携起手尽最大的努力实现。如果出台更好的控烟政策并落实，我觉得这个目标还是可以实现的。包括我前面提到的三点建议：室内公共场所全面禁烟、警示图形上烟包，以及提高烟草税。这些政策不仅能降低吸烟率，也可以创造良好的环境让年轻人不吸烟，同时，还可以创造条件，鼓励更多烟民戒烟。

南都：围绕这几个目标，世卫组织未来有哪些举措支持中国控烟工作？

马丁·泰勒：我们能在三方面出力。首先，我们可以成为“召集者”，让不同利益相关方在同一个平台探讨控烟问题。同时，我们也可以提供政策建议与倡导，世卫组织在全球范围内收集各国的高质量证据，基于此给出有效的控烟政策建议。此外，我们还可以成为交流和分享的平台，让城市之间分享经验，也让中国与全球分享控烟经验，了解彼此的最佳实践，也看清各自面临的挑战。

5月31日，青年代表与各界嘉宾代表在 “青春正好 烟草勿扰” 活动上对话。

南都：从全球来看，不同国家的控烟进展参差不齐。在你的观察中，落实控烟举措比较好的国家，和执行较差的国家，各有哪些特点？

马丁·泰勒：当然，每个国家的情况差别很大。我们整合全球经验也能发现，有几项政策特别有效，也就是我前边提到的几点建议。

关键在于，政府要在一定时间内，落实控烟承诺，执行控烟政策。你能看到，几乎所有国家都有反对控烟的声音，重点是政府能和公众合作，持续落实控烟政策。正像深圳和杭州，超过90%的市民支持室内公共场所禁烟。此外，还需要注重让教师、医生 、护士、公职人员、企业、家庭，每一个社会角色，都在控烟当中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。

南都：就像你所说，控烟一定会遇到反对声音，有什么建议帮助大家排除和应对烟草业的压力？

马丁·泰勒：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，我们需要一个更好的环境帮助我们实现控烟目标。

我想念一下世界卫生组织《烟草控制框架公约》，原文中5.3条款规定：在制定和实施烟草控制方面的公共卫生政策时，各缔约方应根据国家法律采取行动，防止这些政策受烟草业的商业和其他既得利益的影响。我的建议是，像一些烟草种植大省，可以考虑引入其他农作物代替烟草种植，这样既能保障农民生计，也可以落实控烟举措，并保障粮食安全。

我还想说，当人们减少烟草消费，这些钱就可以用于其他事项，特别是对于低收入家庭，可以用这笔钱购买食物、书本、投资教育，以更加健康的方式投入到经济发展中。而且从长远看，这也会降低健康和卫生支出。

南都：我们注意到，一些国家已经开始探讨“烟草终局”，让新一代年轻人不再吸烟。这能实现吗？

马丁·泰勒：确实，全球范围之内有多个国家都在严肃讨论“烟草终局”的问题，政府和议会也在就这个问题辩论。这些严肃讨论表明，他们在评估成本和收益后，意识到“烟草终局”是有益的。

我认为“烟草终局”可以实现，每个国家都要结合国情找到一条通往“烟草终局”的道路。